在金口河,差点被当做间谍
在韶山3型电力机车的侧面，你能看到彝族文字。
从乐山到金口河，坐的是大巴。一过高桥镇，车子便紧贴着峨眉山东南麓。
这里的竹林长得跟参天大树一样高，它和云雾串通一气，将峨眉山屏蔽在车窗外。人们只能看到清澈见底的溪流，从乱石堆里汩汩流过。
路况没有征兆地糟糕了起来，红色的重型卡车一辆接一辆，将这条纵贯大渡河峡谷和大凉山的国道，堵成一根麻花。
大巴只能走走停停，反复刹车和起步。想超越这些身型肥胖的大乌龟，是一件异常危险的事情。很多时候，就连会车都极其困难。
在一个叫龙池镇的地方，机械的轰鸣声响彻窗外，教那些昏昏欲睡的乘客，不得不睁开惺忪的双眼。
放眼四周，到处是头戴黄色安全帽的人，他们纷纷涌向一座座直冲云霄的巨型桥墩，仿佛在朝觐某个神圣的地外文明。
透过刺眼的横幅和标语，我才明白这里正在修建峨汉高速公路，也顺道明白了国道为何如此凶险。
进入峨边，我看见一座废弃的石膏厂扎根在半山腰，旁边有苏式筒子楼一样的家属院。
不用多说，这肯定是一座三线建设时期的工厂。距离传说中的金口河越近，这样的厂子便会越多。
这座小镇就建在大渡河畔壁立千仞的大峡谷中。
通常说来，人们会把依靠铁路建设而发展起来的地方，称为“火车拉来的城市”。类似例子无论国内还是国外，都不胜枚举。
属乐山管辖的金口河区，依山傍河，很长一段时间都被视为“不毛之地”。你只消看上一眼，就会理解大峡谷的壁立千仞并非虚言，大渡河的汹涌澎湃不是玩笑。
身处如此恶劣环境，若非那条举世罕见的成昆铁路成功修建，此地恐怕永无出头之日。
厂铁路专用线，穿过这座隧道，就与成昆铁路连在了一起。
但你又不能笼统地将金口河称为火车拉来的，这与它近乎离奇又神秘的身世息息相关。
首先，你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前，是无法从行政区域上找到一个叫“金口河”的名字的。
从历史上看，金口河所在的区域，一直从属于峨边治下。民国时期，它被划分在峨边县的“第二区”。
到了70年代末，它却突然从峨边分离出来，成为乐山政府直接管理的一个区，并被冠以“金口河”的名字。这究竟是为什么呢？
铁道边，鲜花盛开。
要解答这个问题，就必须把时光回溯到那个波云诡谲的冷战年代。
上世纪60年代，全球笼罩在恐怖的核战阴影下。这个时期的中国外交，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困难时期。不仅仅中美关系持续处于冰点，就连中苏之间也开始交恶。
而国内的主要重工业，都集中在东北、华北和东部沿海地区，一旦陷入战争局面，很容易遭到“团灭”。
为调整工业布局，建设好西部这一大后方。年开始，中国进行了一场以备战备荒为目的的大规模国防、科技、工业、电力和交通的基本设施建设，史称“三线建设”。
当时有一句口号，叫“好人好马上三线，备战备荒为人民。”
因此，三线建设也是一次史无前例的人口大迁徙。而金口河，正是这次大迁徙的一个迁入地，是三线建设这颗大树上结出的一只果子。
长满杂草的废弃工厂。
无法统计有多少人离乡背井，来到大渡河畔这个彝族人聚居的地方。
他们住在国家统一安排的勃列日涅夫楼里，出入于集体食堂、工人俱乐部和灯光球场，即便给最想念的父母写信，也只会告诉他们自己在一个叫厂的单位工作，对任何一件可能泄露工作内容的事情守口如瓶。
无法说清楚是他们选择了保密单位，还是保密单位选择了他们。
直到今天，那些不能公开的秘密，所有青春期隐秘的哀愁，都已挣脱了时间的涡旋，如大渡河水那般滚滚东去。
徒留这些长满苔藓的废弃建筑，沉默着迎接雨打风吹，似剥去魂魄的干尸，赤裸裸地暴露在河对岸鳞次栉比的崭新高楼前。
上图：灯光篮球场。
下图：原厂家属院。
当地人沿着河堤漫步时，我看见一条铁路，笔直地穿过厂的家属区。
像在地图上划出一道线，我决定以此为径，步入小镇。顺着铁路，很快找到一座重新修缮的车站。
鲜花在月台边怒放，金黄色的波斯菊格外扎眼。欧式长椅整齐地摆放在洁净的大理石站台上，恍若西伯利亚铁路沿线那些无人值守的乘降所。
但在这里，谁都明白这样的装饰不过是一桩摆设，这座小站事实上已经死了。当然，死的是它的铁路运输业务。
重新修缮的站台。
“您好，请问这条铁路是通往哪座工厂的？”我逮住一个骑摩托的中年男人，故意问道。
“灰厂！”他大声回答说。
“灰厂？”我有些不明所以。
“不是灰厂，是硅厂。”这次回话的，是他身旁一个背箩筐的彝族大妈。
色彩浓郁的彝族女人。
他们应该没有撒谎，但这并非我所期待的答案。
当然，你不能指望从一个生活在年的人嘴里，听到一个类似“厂专用线”这样的回答。
在这条接近废弃的铁路上，所有蒸汽机车都把狂野的嘶吼声留在了昨天。
厂已经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了，就像曾经在这座站台上等候通勤列车的老人那样，这条铁路不仅仅连接着家和厂区，还连接着他们的昨天和今天。
厂工人俱乐部。
我感到一丝悲凉，同时又莫名庆幸。
至少，我还站在一片鲜花盛开的地方。
又至少，这样美丽又人稀罕至的地方，它没有生在大城市中。
否则，我很难想象它被各种贪婪的生活方式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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