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一氓长征回忆大渡河边

李一氓,四川彭州人,长征时任红军总政治部宣传部科长、干部团教员,到延安后写下了《从金沙江到大渡河》一文,收录到《红军长征记:原始记录》。

大渡河,我们不仅是渡过便罢了,整个在四川行军当中,几乎无处不与它会面。

野战军沿河右岸上行约三百里,抢过泸定桥,掩护部队的干部团沿河左岸上行二百里,在龙八埠与野战军会合,才向化林坪前进,这才脱离了大渡河。

李一氓

但后来在彝民区域中的大小金川,穿来穿去,正是大渡河的上游。大小金川留在后面说吧,这儿只摄取由安靖坝到龙八埠的一段印象。

五月三十日十三时,由安靖坝整队出发,目的地挖角坝(汉源县属),行程六十里。

一路荫蔽一下飞机,休息休息,天就阴下来了,似乎要落雨的样子。

高高低低,路都凿在峭壁上,蜿蜓曲折的小路,由于山势和崖石的阻碍,有时上,有时下,总在山的侧面。

山地行军,速度亦不快,且渐渐的下起细雨来了,更难走,然而时间已下午过去,接近黄昏。

一边走,一边念着陆放翁的诗:“幅巾筇杖立篱门,秋意萧条欲断魂!最是嘉陵江上路,冷云微雨湿黄昏!”那时景象,后两句,真恰如其分。

问一问走了好远!“三十里”。

快黑下来了,设营员已经把团部的宿营地安排在三十里路的那个小村庄上。六十里路是不会有的,但我们还要走足四十里路,才有地方住。

大渡河边,两岸高山,一溪急流,要找出一块平坦的河滩,实不容易。一个很小的平地,叫什么坝,几间小店子,就算一个市镇,数椽茅屋,就成一个村庄。

走了十里路才到,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下,两间茅屋挤了一百多人,能够找着门板,摆下自己的行营,已是如天之福了。

吃不吃饭,真是满不在乎,且横下来听雨声度夜!

五月三十一日晨七时出发,目的地得妥(泸定县属),计程七十里,但先得经过挖角,补足昨天未走完的二十里。

天可晴了,二十里路很快就到,在挖角休息约一小时,等队伍到齐。

这时得着消息,野战军全部已进占泸定城及泸定桥,可以安全渡过左岸。

石达开没有渡过安顺场,我们却舍安顺而不渡,泸定铁索桥,又宽又稳,那些想把历史当成数学公式的将军们,怎得不在红军的威名下宣告失败!

到得妥,是由挖角右行上山,得离开大渡河边,山是大相岭的余脉,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一共是三座,就是七十里。

山里面亦有“倮倮”,比较大凉山上的是要进步些,抢劫,土匪,这些东西是没有了,并且还能多少说几句汉语。

我们通过的时候,男女“倮倮”都在田里,农业技术的进步,或者是耕地面积的扩大,二者必居其一,保证了他的生活资源。

有一家正在炖牛肉,还有人进去买了他们的牛肉吃。我在路上,还用汉语来问了他们到得妥还有好远。

三重好山,既是汉人都不要的,路也就可想而知。山上自然林极丰富,一片绿,依着山峰的起伏,垒成乱山纵横的调子。

路是少人走过的,远年的败叶陈枝,朽烂在地下,兼之雨后,和着泥,极不好走,翻到第三层山,雨又下起来了。

在山上已能够远望着大渡河的线流,但转来转去,总在那个山坡上,似乎距得妥还不很近。

等到从山的斜坡上溜到得妥时,雨更大,而且天快晚了。进了宿营地,清查掉队的可是有点多,我总算没有落伍,但已经疲怠到不想再多走一步路,就住在队部里过了一夜。

六月一日晨九时出发,目的地沈村(泸定县属),计程五十里。从得妥前进,重沿大渡河左岸逆行。

河幅到此已稍窄,但流速之急,恐怕比下游是有增无减,浪花冲刷在河中的礁石上,嘣的一声溅到一丈多高,还没有落下来,第二个浪花早又冲到了。

大大小小的浪花一河都是,奔腾澎拜的惊涛骇浪,掩盖了一切,几乎说话都听不清楚飞机来的时候,轧轧的声音,一定要掠在顶空上,才能够听得到。

今天的出发命令,本来是三十里到家眷一个小镇市,十三时到达。

宿营已经布置都好了,甚至于肉丝菠菜面都吃过了,准备睡觉了,又来第二个出发命令,前进二十里到沈村宿营,十五时出发。

这几天来天气完全不对劲,午后照例下雨,一出发雨就飞起来,越来越大,路是小路,雨天黑得很快。还不到二十里路,距沈村还四五里,前面一个绝壁,路被几天雨一冲,塌下去了,要是白天还可以整理,天黑了,什么也看不见,没有办法过,只有向来路的小村庄找宿营地。

这可费劲儿了,山腰的河岸三家村,那里摆得下大队人马,东拼西扎,分散在三四处,总算塞进去了,但已午夜的二十四时,今天的疲惫,比昨天更甚。

六月二日晨八时出发,目的地化林坪(汉源县属),计程二十里。

早晨起来,胡乱吃一顿饭,先派人请当地群众去挖出那被雨冲塌的一段路,队伍随后出发。在宿营地的村庄中,有树杏子,买了几十个,颜色倒好看,红红的,可是味儿却酸酸的,聊以解馋。

幸好天晴,雨后的山,洗过了的,绝绿,四川的山,都是有树木的,大渡河两岸,悬崖峭壁,长松短柏,危挂在岩石上,缩成小景,颇似爬壁虎的青藤在墙上。

而土质完全说不上,和安靖坝一样,只产很坏的玉蜀黍及马铃薯,到了沈村停下来,才得到今天行动的命令是向化林坪前进。

在沈村的半天任务,是向来路警戒,要到十五时才出发。因此宿营布置是临时的,把马装解下来,在一家店中,翻转两个半制品的棺材盖,作我的卧塌。

细雨飞着,无事消遣,煮马铃薯吃。预备号后是集合号,踏着雨后的泥地,出发了。

我们向前走,野战军过泸定桥后,沿河左岸向下走,龙八埠是集合点。大部分已走过去了,我们到龙八埠的时候,驻扎在街上的,是三军团之一部。

自到龙八埠后续向化林坪(《庸庵文续编》上也提到这个地方)前进,这才完全脱离了大渡河。

这二百里,一路急流,沿河留意水势,真个无一处可以安放一个木板,若论架桥,要真是没有泸定桥,过河确成问题。

泸定桥成于清康熙时,石达开何乃见不及此!

化林坪是在山半腰,一个比较大的街市,三军团和军委纵队,在那里扎住,我们只好又退回五里,到盐水溪宿营。

小楼一角,一个囚牢似的窗眼,睡得头脑昏昏,怪难过。玉蜀黍马铃薯之外,别无出什么!

大渡河这沿河山径,今天要我再去走一趟,那简直说不大愿意。假如当风景看,确实要得,逆行这二百里路,算是看了一幅中国山水画的长卷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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